偷一寸

（一）　01喻文州照例穿过那个小花园——一条看上去没几人知晓的捷径，虽然从这走要翻过算不得很高的铁栅栏、衣角沾上几滴晨露。

　　花园里的铜质雕像——那是只不明寓意的飞鸟，翅膀折着，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卧在积年疯长的草丛中，铜绿是几乎爬满身的。是年久还是疏于打理的缘故，喻文州在最初发现这个花园的时候还歪着头探究过许久，艺术门外汉不知什么印象派和浪漫主义，于是问题被搁置到沾满灰尘的角落，终于不再被忆起。

　　他刚刚从漫天飞永远着不了地的工作中脱身，天色渐暗。

　　风是很凉很凉的了，加上头顶叶纷纭着飒飒，他裹紧了衣衫。

　　可惜还不那么想回家，喻文州想到一个彼昔光明温暖的轮廓，眸色一暗。

　　于是便随意找了一个石凳坐下，触手即冷，坐下自然是更冷的。可毕竟还是坐了。

　　这个花园现在仿佛是他一人的领地了，湖心亭观雪、地坛寻路的观感。

　　02

　　如果不是西装革履衣冠楚楚的代价是天寒地冻则冷绝，喻文州觉得自己真可能坐在这孤独的天地到天荒地老了。

　　很可惜，假如他带着手机出门的话一定在屏幕看见一个嘴唇发紫牙齿抖索的蠢蛋。

　　他摇摇头，从石凳上站起来，原地跳了两下脚——勉强做的热身运动，开始往家走。

　　马上就要再见那个家伙了，怎么说呢。

　　他望到今天那只飞鸟雕塑似乎有些什么不同。

　　便顺路过去看看好了。

　　

　　03

　　走过去了，没什么不同。

　　铜绿还是铜绿，飞鸟依然在他眼中以很是丑陋的姿态扭曲着，没什么不同。

　　喻文州走远了一些，又回过来看看。

　　哦，飞鸟背上有一枚硬币。

　　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以飞鸟为坐骑，很睥睨的样子。

　　喻文州想了一想，把硬币翻了个面。

　　回去了。

　　

　　04

　　喻文州不可抑地在石凳上又叹了口气。

　　这是一周过后。

　　在一周中的同一天在几乎相同的时间做了一件相同的事情——叹气，喻文州感到心情尤其的微妙，他预感到接下来会有什么不相同的出现等着他。

　  他又叹了一口气。

　　又会有什么不同呢，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马尔克斯说的话他是奉为圭臬的。顶多是小的不同罢了，在大方向上，生活的相似性总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控制不住地去回想上周在这里的每一个举动了，禁不住地、重复那些举动甚至是思考。

　　铜绿上纷杂的线条颗粒似乎都变成了最纯粹的简单。

　　哦，铜绿，哦，飞鸟。

　　哦，那枚硬币。

　　05

　　喻文州盯着那枚硬币看了许久。

　　他来到这枚硬币前，记忆就开始不那么清晰了——他上周的时候将硬币翻到了哪一面？

　　是数字——不，该是图案？

　　现在数字面是朝上的，“1”的方向与飞鸟脊柱的方向一致，他倒是不记得他会这样强迫症式摆放。

　　喻文州拿起那枚硬币，抛起又接住，抛起又接住。

　　天幕已是过分地低垂黑沉了，以至于只能接住月的半点幽光——云遮住了大半的月和良多的星。

　　他的记忆突然又清晰起来，上周他摆放在上面的确是菊。花的图案的。

　　06

　　喻文州笑了一声，啪将硬币放到了飞鸟的背上，同一个位置。

　　有图案的那面。

　　是否在亲自制造轮回，又落入轮回中。

　　回去了。

　　喻文州叹了口气。

　　

上帝花了一周的时间创造了世界，而喻文州在自己的世界静默一周，终于等来新世界的到来。

　　他迎向光亮，到了花园尽头的小路上。

　　废弃的小世界在他身后分崩离析，碎成扭曲的斑斓，最终幻为寂灭的黑暗。

　　但花园荒芜，荒草丛生，本就是死寂的衍展，他也不是头一回在此徘徊，全无留恋。

　　他没有回头。

　　折翼的铜制飞鸟衔着硬币跌下虚无的漆黑，似乎在他的心头坠出一地锈绿色的碎片，粼粼亮光。

　　08

　　事实上，喻文州是小千世界的游历者。

　　没人和他说他指出回家的路，到后来，他回家的心渐渐也消磨了，他便只存了游历天下的心。然而，在前几个世界，他遇见了一个风华绝代的人，时时记挂心头，以至于在后来几个世界每个世界核心人物似乎都有那个人的身影在。

　　他以前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这个人的出现却像太阳光照入幽谷，使得雾霭消隐无踪，灰绿蒙雾下的茵绿树丛和潺潺流水显露无遗。他因此在荒芜之地破天荒的待了一周，在寂静的世界几乎把自己逼疯——而他终于因此冷静了下来。

　　他毕竟还是人，身上有的只有漫无用途的阅历。并不能看破冥冥之中小大千世界的屏障。

　　09

　　喻文州沿着小路到了一间屋子，他推开了门。

　　这是他踟蹰一周终于再度踏入的屋子，他微笑着叹一口气，无视了屋子里展览品一般的小千世界缩影——有着战火、哭号、欢喜、欲念——到屋的尽头，推开另一个门。

　　巨大的白光瞬间包裹了他，迎着门，能见的只有残缺的黑色背影，片刻后，就连背影也消却了，只剩炽光白晃晃的照在屋子里。

　　“吱呀——”

　　门自动关了，屋子回归了沉默。只有小千世界的缩影——战火、哭号、欢喜、欲念——依旧放电影般的变幻着视角，试图让人留意、怜悯。

　　而屋内依旧空荡荡。

　　10

　　喻文州睁开眼，脑子因为接受这个小世界的世界背景设定有些胀痛。他揉了揉脑袋，起身套好衣服，看向窗外。窗外已经是阳光明媚，太阳高高挂在

　　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个悠闲度日的大学生，按世界设定的逻辑来看，他还是个睡到中午才起床的悠闲的大学生。

　　真是个度假的小世界。

　　他闭上眼感知世界核心。不出意外，他发现这个世界核心有百分之七十四都在恋爱二三事上，百分之二十五是世界核心人物开挂人生的速涂，还有百分之一是不可描述，自动屏蔽。

　　喻文州洗漱完准备出门溜达看看具体环境时，想着这个世界核心，突然想笑：

　　这么单纯的世界，很久没来过了。

　　上一次在这种单纯的世界还是在武侠世界，世界核心人物被一个执着的追求者从南洋追到北海，给茶馆里的看客多了许多谈资。

　　于是他微笑着走出了门，沿着道旁的树荫走着。

　　可是走着走着，他诧异的发现——

　　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一对情侣。

　　

（我三）

　　 

    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一对情侣。

　　喻文州乍看之下得出的这个结论，是有根据的。

    没有任何人勾肩搭背卿卿我我，熟稔着聊天开玩笑的时候互相之间都保持着一米的距离。

　　假如把他们放到photoshop里进行选中拖拽，拽到冷风不能嗖嗖刮走彼此向对方传递的零星热量之处，这个世界才会是喻文州眼中正常的世界。

　　人和人之间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保持了的巨大空洞，走在街上拎着提包的白领或是普普通通大大咧咧呼朋引伴去撸串的少年或是坐地乞讨的断臂者，似乎毫无所觉。

　　在将手边带着的零钱递给乞丐企图借此尝试进入他一米之内之后，喻文州骤然惊出一身冷汗。

　　不仅仅因为此举的失败：断臂者见他掏出他的零钱的时候分明尽是感激的目光——真也好假也罢，可是当喻文州忽略了那只不锈钢碗出手递过去进了一米雷区，断臂者露出一种贪狼般的凶残眼神，追捕猎物扑倒在地即将一咬其咽喉颈间热血喷出的那瞬间的眼神。

　　喻文州被那种眼神一激灵，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那一米范围，那乞者却又慢慢恢复了原本的神情，只是有一抹残余的怀疑留在眼底深处还有半分茫然。

    又施了伎俩假装问路者去靠近那群孩子，这次受到了群体的那种凶残的眼神的回应，那是绝对不可能属于红领巾们的眼神。由于集体力量的聚集，喻文州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心悸，他有一种感觉，这似乎是这个世界追查到了他的存在，来自世界意志的排斥敌视，事情在往不可知不可控而极端凶险的方向发展。

　　喻文州不由皱起了眉。这次的任务，本以为何其简单的，没想到，却在这世界原本的法则上出了大问题。

　　他皱眉，不仅是因为任务的最终目标的前提条件为零距离接近世界核心人物，更重要的是他想起来略略浏览的以核心人物视角展现的主剧情似乎——74%都是在谈恋爱？

　　怎么办到的？？？？？纯精神恋爱大法啊？

　　还是作为主人公的超级金手指？

　　喻文州揉了揉额角，思维乱做一团。关键是这么重要的情报在给自己的任务简介背景浏览中竟然丝毫没有呈现，不知是时空乱流还是发布剧情的主事者的故意。

　　不过只要完成了原本雇主的任务要求，不论如何主事者便必须无条件将他安全送回，所以阴谋什么的就先不要去想了，完成任务要紧。

　　一边想，一边走，喻文州很快就走出了校园，来到了他兼职的地方——一家很小*资情调的咖啡馆，在这里，他将遇见这个世界的核心人物们——

　

　　　“王杰希。”喻文州在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感到喉咙有点发干，该把那个“将"字去掉了。

　　半边脸埋在深绿色风衣立领里的男子扭过头看他，点头示意，淡绿色仿乎冰种翡翠的瞳仁里看不出他具体是什么样的情绪，他又回头抿小半口咖啡咽下，精致的喉结滚动，侧出的一点角度让喻文州看到他点的是卡布奇诺，也许其上还覆着一层肉桂粉。

　　喻文州转过30度，看向王杰希身边坐着的另一名男子，脸上依然是完美无缺的笑容“黄少。”

　　被唤作黄少的人正在咖啡店里公然举着可乐瓶不要命地往口中灌，本便坐高台上的他现在胳膊肘尖高出站立着的喻文州一掌，不知情者怕要以为走错店了。

　　听到喻文州一声唤，本侧坐的他挑了挑眉，应是很轻佻的动作，但剑也似眉梢翘起那瞬，却是锋锐到逼人的窒息，将一切与轻佻相类的词汇抖落到簸箕之中。单薄到近乎凉薄地步的唇绷成一条直线，下一刻口中可能就要倒出一堆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豆子。

　　这是黄少天。

　　喻文州想起自己的任务内容，又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这黄少天，之前跟他是不对付的关系。